在各个城市飞来飞去出差一直是狼狈的,我很怀疑乔治库隆尼(George Clooney)在电影里,穿着西装在城市间飞来飞去的那份优雅是真的还是假的?我也开始穿上西装搭飞机,只是搭上了牛仔裤、皮鞋,大概是二十年前的流行先驱。西装外套穿在身上最大的意义是放在行李箱里会皱掉,皮鞋穿上身是没有空间再放其它的鞋子,总之乔治库隆尼的这部”型男飞行日记”(up in the air)给了我很大的启发,人到中年一定要优雅,人模人样。
深圳宝安机场比我想象中的规模还要小得多,不过横竖都比我出发的那个台北桃园中正机场好得多。中正机场有中正机场上不了台面上的困扰,不过宝安机场也有出了机场不知上哪去搭出租车的要命问题,出去进来转了一圈我又回到机场。
一个约莫三十来岁,操着广东腔的女子果然来找我攀谈,所谓的”果然”是来自于政府没想到所以没规划好的地方,都可以让人民延伸出一个行业。
女子:“先生,去哪?”
我:“南山区”
女子:”六十,在外头搭出租车都得要一百”
我:”给不给发票?今天的发票”
女子:“有的,先生”
我:“那五十走不走?”不杀点价总会良心不安。
女子:”就五十,先生你跟着我走,不要和我说话,这边很严的,会给抓的”
大陆的黑车行业,就是几个人弄几台车一个拉客几个人开车,在大城市里穿梭,在机场、车站等候,给找不到出租车的旅客惊喜及一个训练讨价还价能力的机会,说得不好会比合法的出租车还贵。
广东腔女子领着我到了机场外头,一个三十好几的男子,穿着西装外套、休闲裤和皮鞋看起来不怎么优雅的中年男子接着带我走。
“先生,你台湾的?”
“是阿,你广东的?”
“是,我帮你拉行李”
“没事,没事,我自己来,谢谢你”,要是他拉着我的行李用力的往前跑,两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追了起来成何体统?
“你们台湾人特别的有礼貌,我们有几个长期配合的台湾客人也都很有礼貌”
我们台湾男人一肚子坏水,到了大陆都在上酒家夜总会,不过自我民族认同感还是翘了起来,我说:”哪里、哪里!我们台湾没礼貌的都出不了海关阿”。
广东腔中年男子打起了电话,省略了我的笑话,最近我的笑话常有人听不明白,他要了台车要对方赶快过来。
车子来的之前几分钟,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,每聊三句我就忘了第一句,大概是这种质量的聊天。几分钟后来了台银色我认不出厂牌的车子。行李放进了后车厢,我坐进了前座,理由很简单,西装男帮我开了前座,坐进了前座如果还不想和司机聊天,天理不容。驾驶是个年轻人,还是操着广东腔,每个人都操着广东腔。
年轻人一面开着车子一面深刻而诚恳地和我聊天:”你们有文化的真好,不像我们要拉车很辛苦的….”。我最痛恨陌生人的深刻而诚恳的聊天,表示我可能要用点脑汁在一些没意义的事情上,社会生存问题、人生、事业、家庭、期许、无奈、远见、短见,我回答着:”是阿”、 ”就是这样”、”不会拉”,全没进脑子,自动导航。
“唉呀,先生不好意思、车子好像坏了”,这句话进了我的脑子,而且还说了出来,
”干!”。
年轻人说不好意思,我虚伪得说”没事、没事” ,人生应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。
年轻人打了个电话要了另一台车,我们就在路边等着,年轻人站上了车道,很有责任心地望向另一台车可能开来的远方。
左后方突然挨近了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,果然的广东腔,讨厌地大声说着电话:”我刚从台湾回来阿,就去荣总开了个会,现在回到了深圳,一会就回南山!”,老头停下了手机,问我这里可以不可以停车,该死的老头连黄线可以不可停车都看不懂,我看起来不像刚下飞机?我指了指前面的年轻人,我给了他一个微笑,以为这样就很优雅,”你问他吧!我不懂”。
年轻人说停一下是可以的。
老头show出他的劳力士,问我几点了?
“不知道我的手表准不准?”
有这么必要得去弩力寻找人生需要的担心的事?台湾和深圳什么时候有时差了?
我给了他看了我的表”五点许吧!”,我不在乎我的表精不精准。
老头:”你这什么表?”
我:”这是劳力士的副牌,Citizen”,我的中年危机之一,笑话常常没人懂,他可能真的认为是副牌。
老头:”你哪里人?”
我:”台湾”
老头惊讶地:”这么巧!幸会!幸会!我也刚从台湾回来!你们那边地灵人杰好地方阿!我姓马!怎么称呼?”
社会期待、礼仪、社交等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、虚伪的人类,我,明明就听到他刚从台湾回来,去了荣总开会,我惊讶地:”真巧”,你去了台湾哪阿?敝姓黄,您好您好,喜欢台湾吗?”我真应该回他讲手机不要讲得太大声。
马先生:”喜欢阿,你们那边地灵人杰好地方阿,我是去荣总了,是这样子的,我本身是南山医院的中医师,我受这个荣总医院的邀请,去和他们作学术交流”。
恭维、客套、您伟大等一系列七七八八的东西(最近刚和厦门人学的,他们把乱七八糟讲成七七八八,我好喜欢),我:”原来是马医生,去台湾指导我们阿,您真该去教教他们,我们台湾医生常常开刀,把绷带留在病患的肚子里,成天想着漂亮的女护士”,其实也不能怪医生,我们写软件的也是常常留bug给客户,成天想着漂亮的女护士。
马医师:”我是中医不开刀的”。
有一天全世界都没有人听得懂我的笑话,我就去死。
马医师:”黄先生,您在哪高就阿?”
我:”我作软件的”,我的中年危机之二,成天讨论着、思考着我的工作常常让我想要吐,我切开话题,”荣总!我可熟了,我有僵直性脊椎炎,荣总我每个月都得去一次”
马医师:”你常去荣总?你是台湾哪里人?”
马医师听两句话掉一句话,不知道是不是老人症头?要是有个人和我聊天,聊我的专业,说他的计算机有问题,我在想我应该会本能性地不知道也装知道的给他一点建议吧,我多半会这样讲:”重灌,重灌一切都干净了没问题了”。基本上我的年轻岁月都在帮人重灌计算机中度过。
我:”台北人阿,马医师,你喜欢台湾吗?”,话题又从回了起点,等一下就地灵人杰了,我的中年危机之三,对周遭这些琐碎的话题完全无法专心。
年轻人跑向我,”先生,不好意思,我朋友的车在前面给撞了来不了了,您搭出租车吧!,真的不好意思”
我,干,没说出来,作人的道理七七八八的,”好吧,没事,我自己搭出租车,行了”。
年轻人:”哪先生,您可以给我15块钱吗?”
我,干,什么世道?,你他妈的是故意把车坏在这里的吧?这样赚钱比较有效率还是比较省油?,我拿出皮夹来给他,他马的一定要打折过后的10块钱。
马医师:”黄先生,要不你坐我的车吧?我的司机立马就到了”
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和陌生人聊天,和陌生的老先生聊天不是美好的事物,浪费。
我:”不好意思,我自己打车行了”
马医师:”我们这么有缘份,大家可以交个朋友,我好多台湾朋友的,也常去我那里泡茶阿,我就载你一程吧,反正我也要回南山阿”
盛情难却得一塌糊涂,我:”好吧!好吧!马医师,那就真谢谢您了” ,男人在我这个年纪都虚伪的不得了,”这样吧,下回您再到台湾,给我打电话,请您吃饭,也载个您几回”
车开来了,一台不怎么样也不怎么干净的白色轿车停在了我们面前,马医师一身风骨,不太注重这些世俗的眼光,身为一个医师开这么烂的车,我给他尊敬了几秒。
瘦高的司机把我的行李放进了后车厢,马医师上前坐进了汽车的左后方,把整台车最尊贵的右后方留给了我,(十几年前我当兵的时候是将军的驾驶,车子上的五个位置都有尊贵不同的排序,我因此人生多了条辱文繁节)我乱不好意思的。
司机在左前方,马医师在左后方与右后方的我,展开陌生人聊天,round 2。这次他聊的是政治话题,我宁愿回到那个喜不喜欢台湾的话题,中年过后对不喜欢的事特别的能够理解和接受。
马医师:”其实台湾人是很可怜的,先给荷兰人统治,又给日本人管了好多年,好不容易打跑了日本人,最后又给国民党占领,最后终于给台湾人自己管,来个李登辉结果一边一国,又来个陈水扁还贪污”
马医师好有学问一口气讲了几百年,不过看台湾问题太过片面,我认真地好好和他过两招,”是阿!要是这个国民党,当年不搞特权不腐败也不会一路打输共产党跑到台湾,到了台湾又弄了个228,不知道打死多少人阿,那时候台湾人民期待一个伟大的中央政府,他们却以高姿态来统治台湾”,前几年台湾绿营只要选举就讲228,我这个时候用正好。
马医师:”这个228,其实当初都是这个弹一下令杀的人,一开始是误会后来越闹越大,瞒了蒋介石阿,”
我:” 弹一?喔,陈仪阿”
马医师,知古溯今,不得了阿,恭维时间到,我:”马医师,您读很多书耶,太太太厉害了”。
马医师,社会历练比我多多了,对谈得体,”那里那里,我们都是读书人嘛,就喜欢作点研究看点书”
司机回头过来:”马教授,我可以不可以顺道去保安那边拿个文件阿,好不容易过来一趟”
马医师:”黄先生,你赶不赶阿?”
客随主便,真随便的我:”没事,没事”
马医师:”那就过去一下,你抓紧时间阿”
车子开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,司机下了车急急忙忙地去取了东西。马医师和我正在进行round 2的尾声。
马医师:“两岸哪有什么统一不统一的问题,共产党就是不敢,要不我们叫这三个党共产党、国民党、民进党来一起选举看看,共产党一定输的”
这话题已经到了无法控制、天方夜谭、随便乱讲的地步。
我:”是阿,真是好见地,这样一定是国民党当选,回来统治大陆,而且要选在228那天上任宣誓”
我的右边窗外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走过,手里把玩着一条条装在透明塑料袋看起还有点像树根的黄黄东西,马医师突然趴向我这边的窗户,随着该名男子走开又坐了回去那个比我低一阶的左后方。
马医师:”刚才那那个先生拿的,好像是金边蚧阿,黄先生你有所不知阿,那是个中国内陆很珍贵的药材”
好眼力,在傍晚昏暗的灯光下,两米的距离,我看起来就是两条黄黄的东西。
马医师:”这个金边蚧,尾巴在半夜的时候会发亮,对治疗糖尿病有神奇的功效,一般轻度的吃五对,中度的吃十二对,但是再严重的就来不及了,没效了,我找这个药材已经找了好多年了,好多病人等着用,最近这一两年我都没看到这个药材,一对一千五百块,但是有钱也买不到”
我认为这时候我们的无聊话题已经进入了round 3,我:”鸡B界?哪三个字,这么厉害是动物?还是植物?”我本来想搬出老笑话问鸡B界会不会唱歌,忍了下来。
马医师:”金子的金,边防的边,蒋介石的介加个虫,很珍贵的,这次去台湾,他们也托我帮他们收集大陆珍贵药材,有OO有XX还有这个金边蚧阿”
我正想发挥我的超能力(前阵子看本书说每个人都有超能力,我的超能力就是切开话题),结束这个话题,那个中年男子又经过了该死我的右边窗户。马医师再次以超过他这年纪的速度趴向我这边的窗户,摇下电动车窗,马医师:”先生,不好意思打扰一下,我刚才看到您手上拿的那东西是不是金边蚧阿?”
车窗男:”是阿!你知道这个东西?”广东腔到一个不行。
马医师:”要不这样,你进来车子坐一下,我们聊一下,你不赶时间吧!”
车窗男:”好吧,没事,没事”,坐进了车子的右前方,比马医师那个位置还低一阶的位置。深圳的人都这么好交朋友?都比我们懂得做人处事的道理,二话不说就可以随随便便跳上陌生人的车子,展开一场有可能很无聊的聊天。
马医师:”我姓马,这位是黄先生,先生怎么称呼?” ,我开始感觉这场聊天将会无聊到很可怕,还好我不是主角。
车窗男:”我姓吴!你们好,你们好”
马医师:”是这样子的,我是我们这个南山医院的院长,我们正在收集中国的珍贵药材,您手上的金边蚧可以借我看一下吗?”
吴先生递给了马医师哪包黄黄的东西,我看起来就是两只蜥蜴干,马医师口中念念有词,说这是真的,马医师:”吴先生,你这几对金边蚧,有急用吗?要不这样你让给我,我好几个病人等着用这个”
吴先生:”不成,不成阿,我老妈妈有那个糖尿病,上次用了这个好了很多,我刚好遇到是买给她救命的,就在前头那个麦当劳那里买的,一个人那边有一大袋,你赶快去,他还在那边”
马医师:”在那边?要不吴先生您带我去吧!我也不认得那个人”
吴先生:”就在那边那个麦当劳,你自己赶快去吧,很好认得,他就一个人拿了个大袋子的”
马医师:”要不,黄先生你帮我在这边和吴先生聊天,我这就过去,要是我找不到再请吴先生带我过去”
马医师匆忙的离开,留下我和陌生人的陌生人聊天,Round N?
几分钟后吴先生知道我是台湾人作软件的来出差的,我知道吴先生是香港人作皮包的来买布料来买货的,吴先生正在展示给我看他的布料,大概就和金边蚧一模一样无聊。
几分钟后,马医师回来了,马医师:”我买了十六对,有几对用了人民币一千,有几对用了台币五千,钱不够还有几对我用了美金一百六买一对”,这个卖蜥蜴干的对汇率真有概念。
马医师:”这个我们医院正在收阿,一对一千五,还送一张医疗卷”
一副很有生意头脑、商机嗅觉的吴先生:”马医师,你们医院晚上可不可以马上收,我这边有钱阿,我来买货等一下要给人家的,要是你可以马上给我,我这边五万马上就去买”
马医师:”马上收阿,一对一千五,谢谢你阿吴先生”
吴先生几分钟后带了五十对珍贵的金边蚧回来。这时一共有七十一对金边蚧在车上。马医师高兴的很,转向我问问要不要也帮忙一下,买个几对。
我的人生,因为我的漫不经心,经常性的陷入危险的状态,所以我很习惯。
我努力的切开话题:”我刚好没带钱阿,马医师深圳这边哪里好玩?”
马医师努力的切回话题:”深圳很多地方好玩阿,要不黄先生你有卡吧,可以领钱”
我切开话题:”我都是国际卡领不出来阿,吴先生,香港有哪里好玩?”
吴先生直转急下:”这个很快就可以赚的,黄先生你帮帮他吧”
我表明立场:”我不喜欢赚钱阿”
马医师:”你就当帮帮我,很多人急着用着个药材,救命的”
我劝他们三思:”我这个从小练跆拳道,身体好的很,不会得糖尿病,不过我也觉得这是好东西,要救人命的,但是该死的作不成好事,真对不住阿马医师,要不,我朋友急着找我,就是从小和我一起练跆拳道的朋友,我先搭出租车离开好了,马医师后面的行李麻烦一下”
马医师:”……..”
我穿着皮鞋西装、拿起行李飞奔了起来,很像是练过跆拳道的,跑得有点快,不像是有练过跆拳道的,找了第二辆出租车上去,很怕第一辆也是他们同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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